Monday, October 10, 2011

寫在司徒強紀念party之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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強哥,我看完張愛玲的小團圓了。
那一天在夏志清老師家裡,我瞥見茶几上有一疊張愛玲的書。非常想拿小團圓讀但是不敢造次,因為小團圓壓在「對照記」底下,結果我拿起了對照記翻著。強哥踱來我身邊說:「你看張愛玲?」

對啊,我看。

接著我們兩個人一起仰望夏老師無邊無際的書櫃,強哥問我:「看過巴金沒有?看過茅盾沒有?」

巴金看過一點點,茅盾沒有。

我小心翼翼的說:『巴金這個時代看起來有一點
強哥爽快接口:「過去了,那個時代」
然後強哥指著架上的呼蘭河傳說:「這個可以看看,好可惜的啊,死的很早」

我要搬離紐約那一週,百年難得颱風地震ㄧ起來,地鐵罕見地全面停駛,我坐在窗前望河水變濁雨勢變大,正擔心傢具賣不掉,卻收到阿定的e-mail說強哥住院。

兩天後地鐵好不容易通車,我跟ㄧ群朋友約著要在醫院集合探望強哥,為了趕時間我在 1st ave像馬一樣撒著蹄子奔跑,夾腳拖鞋的啪嗒聲響徹整條街,總算趕上了。醫院不知道為什麼建得跟迷宮一樣拐來彎去,彎得我暈頭轉向。大概在第五個轉彎處我心想:「阿定這兩天一定累壞了。」「啊該死我忘了準備阿定的食物!」(好在後來發現農欣有準備 )。一行人坐在會客室等待時,我跟國恆還拿 Grey’s Anatomy開玩笑,氣氛輕鬆。

沒有想到,走進病房大家團團圍著強哥之際,我竟然待不住。一年多前外婆辭世的時候我未及趕回去,大約我心裡頭沒有原諒自己。眼下這個場景讓我想起太多我一時還沒有辦法面對的東西。要是忍不住哭了就太糟糕,我得快點告辭。我得快點告辭。

大伙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幾句,我說:「強哥,我要回台灣囉,我先走囉」
強哥躺在病床上,身子非常非常薄,對我伸出手示意我走近,我上前緊緊握住強哥的手,口中還笑:「強哥加油你一定會好的啦沒問題」

那手掌很暖,骨頭很細。
人都說「某某人有風骨」,文人風骨,大概就是強哥這般,在紐約一滾幾十年。沿街一站風吹起他的袍袖,你依然覺得眼前站著一個宋代文人,雅丹青識詩書,跟你聊「某某大詩人的詩是好的,但是字柔媚無骨」之類的,現代人很少這麼說話了。

沒有想到醫院那一握,竟是最後一握了。
上飛機的前一天收到強哥走了的消息,震驚的老半天說不出話來,而之後第一個想法是「糟了,這下阿定不知道又要幾天不吃飯了」,一到台北,我立刻訂了「小團圓」跟「呼蘭河傳」,像是要補償什麼似的發狠讀。

強哥,我讀完了小團圓,闔上書後好想問問你的看法啊。好想知道你怎麼看這本幾乎剖白的自傳式小說。「凡路總有盡頭,凡人總有歸向」(是吧?)

強哥,今天大家都有來呢你一定有看到吧,會場備的飲料就是可樂咖啡跟絲襪奶茶,沒別的。劉紹爐老師自告奮勇跳了兩支舞,而且其他前輩都有努力忍住眼淚。
我環顧四方,不知道為何總覺得你才剛剛走離會場,衣袖飄飄。


後記:強哥走了,一直到現在我好像沒有接受這件事情。
接受?正視?理解?  抓不準要用什麼詞,大致上就是覺得他好像還在,而且會一直在。(說不定他真的在喝著可樂側著頭看我接下來要寫甚麼,微微笑說「小朋友啊」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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